校牆向街的紅布條

PH才十七歲，環盟核四公投案 宜縣審議會通過，我不確定他懂不懂人生其實是從紅布條掛起這一刻才真正開始，若人民支持 馬總統：不排斥「馬習會」，但我確定他在高中男校一定難免會被同儕這樣酸：P、H，五一勞動節 全台勞工免費遊綠博，幹，WEF資訊評比 台灣排名全球第十，你、很、火、紅、喔……
布條不小，大專役男軍訓 11月報名，四公尺長，很搶眼的紅底白字掛在紅磚道上的粉白校牆。
那學生的名字也響亮，稀少姓單名，很武俠的俊颯逸爽，我用英文字母去套約莫是PH，比原名遜太多。
是賀喜從這所國中畢業的PH，三年後的今天，考大學學測得了七十五滿級分的紅布條，最右阿拉伯數字75給了特大滿幅尺寸。
對過路人言，PH像五柳先生，不知何許人也，只知門前種了五棵青青柳樹；PH不知何身家背景，讀何高中，只知他大學學測滿級分。
第一次與紅布條照面，剛好一位高小模樣男童後背書包走在紅布條前，鼠灰運動衫褲，胸前斗大一隻機靈的Micky，他邊走雙手邊比畫，口中喃喃自語，正朝75走去。特徵明顯眉眼很開，唐氏症小孩。
如果你是成者優者，無論時空線索多遙遠，都會有人尋索將你拉回，用始終不會斷去專為記憶你而錯綜攀穿沾著光亮之絲線。
如果你很平平或連平平都搆不上，記憶之絲會單純得多，唐氏症小孩無論長到多大，被記憶的絲線可能只有一條，繫在媽媽心裡。
第二次我經過，雨中，景疏空，布條的紅依然抖擻，白依然矍鑠，75不滅不墜。
第三次，我從對街看見一位土黃衫衣出家人默然走過紅布條上的執著世間，多麼巧合的連結，正好陰陽太極著生命的整體全部。這一個世間，世俗價值的追尋無可取換，甚且費盡心力折拗美好，勉強造作以求，另一重挑高的觀照卻在叮嚀凡有為法盡皆虛妄，人一生都在夢裡，夢醒成空，所有的美滿都是寒冬煨火屋裡偶一的溫暖而已，四野已風雪。75滿級分與色相空無，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幻？
第四次、第五次都遇到放學時分，路邊大車小車家長接送，紅磚道上背書包男孩女孩站著走著，十字路口義工導護哨音，紅燈、綠燈，停、走，沒人多看紅布條一眼，關於紅布條PH與75，在學校，老師想必第一時間就已說過；在家裡，爸媽恐怕早也在餐桌上提起過。
媽媽推著嬰兒車走過，公園運動的人走過，紅衣元極舞者走過，黑西裝白領業務走過，情侶走過，毛短裙少女說著手機走過，一群青少年機車占上紅磚道熄火，人沒離開車座，紅布條前抽菸在等待。
PH一直在那兒，再來我就不太去留意誰剛好走過，及玩那有關經由構圖產生新意義解讀的遊戲，但有一次，我在對街看見自己正走過紅布條，還清楚聽到她心裡OS的聲音：啊是這麼多年來只出這一個嗎？人家有的國中恐怕族繁不及備載。
有一天，我看見PH走過，他會闊步微笑或靦腆閃躲？他應該會是全台灣最奮發向上的年輕人，只因勵志指標印記鐫刻無有退路，挫折只有微笑，分手不能痛哭，一隻四周都是沉沉海水的探深球？或者，他擁有一過不留的瀟灑一如他去聲收尾彷若武林少盟主的俐落名字？三十歲的PH走過還會記得這面牆？五十歲的PH走過怎麼看這面牆？至於現在，我只能說他在不在紅布條前拍照留念我沒意見，只要他不要比V又喊耶，因為時光不會因為美好而停留。誇張的是真正的考驗往往就藏在看來一切都美好的下一步。PH才十七歲，我不確定他懂不懂人生其實是從紅布條掛起這一刻才真正開始，但我確定他在高中男校一定難免會被同儕這樣酸：「P、H，幹，你、很、火、紅、喔，紅布條掛校門口。」
假如我和PH擦肩相遇在紅布條前？我當老師太久實在很老師，我會指著那很大的「75」像站在講台伸長手猛敲黑板上的必考重點那樣告訴PH：「人生不會有滿級分，幸福，不會是數字。」
其實紅布條背襯的那棵大樹也很有型，再後面那棟建築物樓面還高掛一幅寫滿教育宗旨與學校辦學績優紀錄的大看板，無論如何，對校牆向街這紅布條的新鮮度雖已歸零，但我真的用過情。如今我時時仍要經過紅步條前的十字路口往左走或往右走，我總是停步觀看或速速捷走，紅燈，不可行，綠燈，可行，閃燈，小心點，然後，安安全全的讓自己過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