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味道的隕落

外婆不識字，兩岸快譯通／毀三觀＝荒唐之至，但是她有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牛肉是動詞，紀念單國璽 馬拉松下月開跑，青椒作形容詞，召開國是會議？ 綠熱藍冷，一篇篇的佳文，官員違「八項規定」 中共查處三萬人，字裡行間流露出一個女人對生命的堅持，添加玉米澱粉 30多年「潛規則」，而她的主旨，遭路樹砸傷 提國賠勝訴，是愛。
外婆和我之間，有種一種令媽媽輩羨慕的親密。也許是因為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正是這個女人卸下生命重擔之時。
這個女人生長在抗戰時期，在花一般的年紀就被「賣」給一個比自己大上二十幾歲的老兵，然後用盡一生的力氣去守護這個家和四個女兒。
她的溫柔，幾乎被生活消磨殆盡，卻在第一個小孫女呱呱落地、帶著脆弱的希望來訪時，被喚起。
有一天，在飯桌上，我一嘗便發現味道不對。問她：「婆婆，今天這個冬瓜包肉的鹹味不對，你換醬油了嗎？」
話一說完，我看見這個平常沒有太多表情的老太太，突然眼眶泛紅，哽咽地說：「是呀，晴晴。剛剛煮到一半才發現醬油沒了，趕緊到巷子口的柑仔店買，可是平常用的牌子賣完了，菜已經在煮了不能等，只好先買了別的回來，我還在想會不會有人發現，果然是晴晴最認真吃婆婆的菜了！」
這一味，我吃了二十幾年的外婆的味道，很久沒有吃到了。那滿室跳躍的爆香氣味，牛肉湯底的驕傲八角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醫院搖搖欲墜的黃色點滴、與病魔激烈對抗的氧氣罩。
外婆並非得了什麼重大疾病，而是自然衰老。一個個器官像奪權的將領，紛紛背叛國家，搞起軍閥割據，在她那才一百四十幾公分的小小身體裡烽火四起。
在病床旁握著那雙手，想起無數的童年回憶。是那雙小手，曾牽著我比她更小的手，走在菜市場，走過河堤邊。而如今，這條河堤邊的小路，已經快要走到盡頭……
也許因為從小外婆太會做菜，結果我什麼都不會，結婚後家裡的廚房也都是由洋人老公在負責。外婆開始生病的初期，我總是嚷嚷著：「婆婆你趕快出院啦，教我老公做菜，不然我在家都只能吃外國料理！」
不料，自此外婆幾乎沒有離開過病榻，更遑論到廚房為我老公指點迷津了。
直到此刻，我才明瞭，有一種味道已經永遠隕落，永遠無法複製。至今我還無法接受，再也吃不到那種混雜著親密、疼愛和期待的味道了，只能在回憶裡勉勉強強模擬那一道道平凡雋永的成長滋味。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會用傾聽代替忽略，我會早一點提筆，記下她的配方，讓未來想念的路，有跡可循。
雖然現在已經遲了，但是我知道，至少在這雙孱弱小手的溫度消失之前，我要握緊她，陪她走完這漫漫長堤……，